我不太像一个坏人

山西代县边靖楼，始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成华十二年（1476年）重建

2019年7月7日晚，中国山西代县北高速收费站，警察叔叔拦住了我的车，让我出示驾驶证行驶证。叔叔问：你车上没别人？一个人上代县来干嘛？我答：考古。叔叔马上理解为此人来淘换古董。我说：就想看看代县的古建筑，地面文物看山西嘛。叔叔说：你可真行！随后放行。看来我不太像一个坏人……

久居北京的人大多自认为是一半个“古建专家”，因为二环内外非常容易看到中国传统古建筑，且不少是世界遗产。就拿故宫举例，虽然还有沈阳故宫和只是现代博物馆的所谓“台北故宫”，但在全中国你也找不到另一座真实存在的比北京故宫更壮丽的古代宫殿了。秦汉隋唐宋元明初那些传说中的宏伟宫殿全都化作黄土，勉强搞个遗址公园供您追思。不过这考古和好人坏人有啥关系？听我接着给您讲：

已故古建筑专家罗哲文老先生（1924-2012）为山西代县边靖楼题写匾额——万里长城第一楼！

地面文物看山西。此言不虚，热爱古建筑的朋友没去过山西怎么行？就像爱表没去过瑞士，搞时尚没去过巴黎，那都是不行滴。中国现存几座最古老的木建筑都在山西，其中就包括被梁思成先生誉为“第一国宝”的唐佛光寺，建于大中十一年（857年）。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是1937年发现佛光寺的，与此同时七七事变爆发，华北沦陷。梁林离开佛光寺到达代县后才得知这一消息，马上结束考察返回。2017年，在梁林发现佛光寺80周年之际康老湿重走佛光之路，并写下图文：《醒着回唐朝，只需15元》。两年之后，我决定利用钟表行业“农闲时节”中三十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重返代县，把梁林因国难未能考察的古建筑精品与大家分享。

山西代县边靖楼上雍正十一年（1733年）的匾额——声闻四达

康老湿不喜欢被称为景点的地方，2010年晋祠打卡之后应该就没再去过山西的那些著名景点。山西的绝美古建筑那么那么多，景点之外大有可观。就像北京辖区有约550公里的长城，但游客仿佛只知八达岭、慕田峪，能知道司马台已经算上境界了，而北京长城的魅力却在那95%以上人们不了解的长城：《再见，箭扣》。我甚至和手表品牌在野长城上做过活动：《赏表、香槟、聊明史，还能够决战长城之巅！》。

赶在边靖楼一早开门做第一名访客，工作人员正上楼擦地

边靖楼是我的第一站，它在代县县城正中心，以及庞大的身躯人们很难忽视它的存在。相信当年梁思成林徽因都曾领略过它的风采。它造型雍容精巧甚至玲珑剔透，与北京那些明清皇家建筑相比毫不逊色。边靖楼不施油彩，让木材本色出演，尽显古拙之美！代县紧邻雁门关（长城上的重要关隘）。边靖楼除了作为鼓楼为县城报时，更有重要的军事用途。所以罗哲文老先生称其为“万里长城第一楼”。

雍正十一年（1733年）的《重修谯楼碑记》，谯楼即边靖楼

从边靖楼第二层远望代县城门

边靖楼内的木梯

第二站：代县文庙

代县文庙与边靖楼同属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且比邻而居，非常适合一同探访。代县文庙始建于唐，元至正十八年（1358年）焚毁，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重建。今天看到的建筑均为明清所建。

代县文庙大成殿

代县文庙大成殿琉璃鸱尾，飘逸精致

孔雀蓝琉璃瓦是山西古建筑的一大特色，省内很容易见到。康老湿十分偏爱这种颜色，而北京故宫中只有极个别的建筑使用到。2016年在内蒙古的元中都博物馆我看到了同样颜色的琉璃：《那是梦中的金莲花，开满梦中的金莲川》。

代县文庙富有灵气和变化的户牖

代县文庙的飞檐

代县文庙的斗拱及彩绘，真的像绣花一样

代县文庙大成殿前石刻

代县文庙大成殿藻井，繁复之美到极致

本图可与下文崞阳文庙大成殿做比对研究

此狗其实很凶，可它瞧见我直打哈欠，康老湿看起来就这么不可怕吗？

今天，代县的莘莘学子中出类拔萃者会在文庙张榜

有照片的那都是学霸

代县文庙棂星门琉璃装饰，注意那个小鬼儿的表情

第三站：晋王墓

2018年6月底我去过疑似安禄山墓的河北曲阳田庄大墓《安禄山大爷在家吗？》，那次探访是有遗憾的。由于田庄大墓的壁画都被文物部门割走异地研究，康老湿无法饱览大唐壁画的风采，而且田庄大墓由砖砌成，墓室墙壁上除了仿木斗拱造型几乎没有其他装饰。我冥冥中记得应该有座差不多同时期的大墓拥有古朴的墙壁浮雕，后经核实那是位于代县七里铺村内的晋王墓（李克用墓）。

晋王墓——晚唐枭雄李克用（856-908）之墓

七里铺村离代县县城很近，探访晋王墓完全属于意外收获。出发前我不了解晋王墓的准确位置，当然也不知道它并不开放。把车在村中停好，村里人烟稀少，幸好有位大姐正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我上前询问如何才能进入晋王墓参观？大姐朝远处几十米一指说：看见那个骑电动车的大爷了吗？他拿着钥匙。那距离，眼神不好真是看不见。我管不了那么多，谢过大姐后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大爷。不跑不行啊，大爷骑着电动车，他若消失，我白来了。幸好大爷发现了我，经过请求，大爷愉快地把铁门打开。看来我不太像一个坏人。

晋王墓（李克用墓）主墓室

李克用是晚唐枭雄（与朱温齐名），他的大墓仍可窥见盛唐遗风。李克用墓早年被盗，墓室墙壁上至少有两个盗洞；但墓道完好，至今封墓用的大石还堵在墓门。大墓何时被削顶变成敞口？应该是20世纪中后期的事情。大爷的山西话太地道，我能听懂的不多。

进入墓室需要爬个大铁梯子，我虽不恐高，但十分担心铁梯锈蚀严重可能突然断裂。大爷一再安慰我说：放心吧，这梯子结实着呢。

仕女及藤蔓花纹浮雕

仕女浮雕

仕女浮雕，这位最显雍容

被大石封堵的墓门

官员浮雕

士兵浮雕，见旌旗招展，代表着李克用曾经指挥过的千军万马

很多人问：作为一座晚唐高等级墓葬，晋王墓的浮雕竟如此粗糙？

回答：李克用去世之时唐朝刚刚灭亡一年，仍处在各种兵荒马乱。能找来石匠雕凿已很不易，与盛唐时期完全没法比。

门样浮雕，据说是在晚唐大墓中比较常见的一种装饰（象征墓主人家房子多吧），但也许门后真的还有未知墓室，毕竟田庄大墓有12个墓室啊~

最后一站：崞阳文庙

我是2019年6月7日才知道的崞阳文庙，但它甚至是促成我本次山西闪电考古的决定因素。直到出发上路也没人告诉我那儿不开放。

崞阳镇宁远门，建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

崞阳镇民居

崞阳镇的南城门，欢迎贾樟柯导演前来取景

崞阳镇的上空，一架歼7正在训练

崞阳镇属于原平市，已离开代县辖区。崞阳文庙曾长期作为崞阳镇粮管所及粮库，2006年底实现文物腾退，2017年完成殿宇大修。目前是封闭化管理，可是我奔行约500公里就为看看它，一扇大铁门能挡住了我？当年为看北京西山宝谛寺石牌坊，康老湿连排水口都钻过。

康老湿环绕崞阳文庙一周，围墙严密（毕竟原来当过粮库）没有适合翻墙的薄弱环节，不可能施展年初探访北京团河行宫时使用的翻墙神功。无奈回到大铁门。

崞阳文庙棂星门旧影（2007，图片来自中国新闻网）

崞阳文庙棂星门（2019.7.8）

大铁门距地面确有空隙，经目测我勉强能过。说时迟那时快，康老湿已果断从空隙钻入，身手矫健毫无拖泥带水。进院后心里有些打鼓，这要是恶犬护院可就不太好跑了。回想起代县文庙里的狗狗见我直打哈欠，我又不像坏人，真有恶犬出现一定从气势上压倒它。

崞阳文庙棂星门前影壁砖雕“鲤鱼跃龙门”

两万平米的古院落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异响，看来是我多虑，没狗没狗。这下可以尽情地拍照和感悟了。

泮池，位于大成门正前方的半月形水池，意即“泮宫之池”，它是官学的标志

崞阳文庙始建于元大德三年（1299年），明洪武三年（1370年）重修。今天看到的戟门是元代建筑，大成殿则是洪武三年那次重修的产物。我更是喜欢大成殿多彩的琉璃瓦顶和殿前几棵葱郁的古树。

元大德三年（1299年）的石碑

崞阳文庙大成殿及古树

崞阳文庙大成殿旧影（2007，图片来自中国新闻网）

崞阳文庙大成殿旧影（2014，图片来自“感悟山西”博客）

崞阳文庙大成殿（2019.7.8）

崞阳文庙大成殿明初斗拱细节

崞阳文庙大成殿的明初斗拱，洪武三年（1370年）的斗拱样式与代县文庙大成殿的区别很大

崞阳文庙大成殿木构旧影，彻上露明造（2014，图片来自“感悟山西”博客）

崞阳文庙大成殿琉璃脊刹，顶端怎么有点东方明珠的感觉…

我撒花儿地按动快门抚今追昔，那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一切妥当准备离开时，惊见大铁门已打开！原来是守护文庙的工作人员刚上班。我放轻脚步挺直腰杆往外走，因为知道我一定会被他们看到，显得鬼鬼祟祟更不好。

崞阳文庙大成殿琉璃螭吻

直到我已走出文庙大院十多米，才听到院里大声呼喊并追出个人来。我虽已进入公众区域，并没有撒腿就跑，这不是康老湿风格。坦诚说明来意，及看路上没人钻进院子的事实；表达了热爱山西古建筑的一贯态度。那人说：你想进就给我们打电话嘛，电话号码都写在门上了。可我咋没看见？！

幸亏我不像坏人，如此一番还结识了新的山西朋友。

六百五十载雪雨风霜，大成殿依旧气韵超凡！

山西的古建筑灿若繁星，值得用一生去研究。期待在不远的将来再次入晋，继续看起来像一个好人。

此行小结：代县接待能力十分有限，住宿条件不敢苛求，从北京出发往返约950公里，一次出行预算应在1500元以上为宜。因全程不适合带娃及晋王墓和崞阳文庙均属非开放单位，故不提供行车路线图等细节攻略，敬请谅解。

大眼仔，守望多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