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菈书房】世界再快，我走不快

大寫的蘿菈‧Capital LAURA
蓝思晴/华语知名钟表珠宝评论家/生活艺术书写者/瑞士Gübelin古柏林彩色宝石中级专业

年少的时候用追的，青年的时候用跑的，中年的时候用走的，老年的时候则开始悠闲散步。

我做所有事情都比一般人快很多，很多人问我是否写稿超级快，往往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花很长的时间在脑袋里建构文章的破题、主体、转折以及结论，也花很多时间阅读、搜寻材料，但坐在书桌电脑键盘前，往往思绪很快就完成〝写〞这个部分。

有一天与朋友谈天时，我提到如果没有任何现实的限制与考量，我最想成为一个歌手，一个作品能够被传唱的歌手（或者严格的说：创作型歌手），我想要用自己的声音和自己写的词，唱得人心痛、心动或者只是简单的欢喜。因为这个谈话与工作计划有关，因此席间有朋友提醒我：那么你就要走入群众，拥抱大部分的人群。

我笑笑，只是在心里想：为什么我不能是王菲那样的人物？不该是我走向群众，而是我的作品本身让人们走进了我想要给他们的世界与情境。最深刻的创作有时候是必须远离人群的，是必须离开群众纷扰的，那是创作者最专注与执着的时刻，是他花费时间挖空心力的结晶。

身为一个生活艺术撰写与钟表珠宝评论的作者，我汗颜自己未能像是歌手的作品一样被传唱，我写的文章一点也无法对你们的感情生活与哲学做一点什么抒发与贡献，我只能是暗渡陈仓地将我的领悟、逻辑与哲学思维，偷偷地放进了这些文章里头，试图地在不经意的时刻，稍稍引导、开放你对某些事物的看法与角度。

最近特别喜欢从上海搭火车到苏州来，做一个简单的拜访与小逃逸，最重要的目的地当然除了苏州著名园林之外，就是诚品书店。在书店买书有时候是在经济效益上来说，有点傻的，因为定价没有折扣，又得自己扛回家，网店多方便呀？！苏州诚品虽然不似台北信义诚品选书与摆放书籍那样更专业，但已经是国内少数优秀的书店，根据良好的分类以及中岛型平台书架推荐的方法，往往能够引起你在某些书籍上的注意力以及购买欲。

我今天买的书有：三秦出版的新版明朝文震亨著的《长物志》、中信出版陈文璟著的《画以人传：明代绘画十二讲》、以及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朱天曙著的《书法问答》。家中的藏书已经可以开一个小型图书馆没有问题，在书店我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没有带一两本书走，几乎不可能。

因为最近正在研读英国学者Craig Clunas著写、梁霄翻译的《Chinese Painting and Its Audiences》以及日本学者金元省吾撰、其弟子、也是知名画家傅抱石翻译的《唐宋之绘画》，两者皆以文化研究的科学方法，分别讲述中国明清、唐宋时期的画作分析。我记得自己刚创办某专业钟表杂志中文版时，人们告诉我，我的理想太崇高，写的东西太厚重，容易曲高和寡。后来写公众号文章，一开始也很多人说，我写的太专业（不知道专业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原罪？），不是公众号读者需要的东西。我当然从来未曾受到影响，也没有听取任何人试图强加给我的价值观与建议，我是如此的执拗独行，当然也是构成我非流量小花的特征。

《谁在看中国画》，作者：[英]柯律格（Craig Clunas），译者：梁霄。

书名《Chinese Painting and Its Audiences》被译者梁霄翻译成《谁在看中国画》，我当然也是被这个书名吸引，经过在书店翻看后买回家，但看过了书之后，对于这个书名有了小小的反思。这本书是一个英国学者，针对非中国人在看（或阅读）中国画作的一些历史梳理，并透过各种中外学者对同一个画作或议题本身的论证与阐述。

由日本学者金元省吾撰写、知名画家傅抱石翻译的《唐宋之绘画》。

这一点让我吃惊，我竟是更喜欢国外学者写的中国文化与历史研究的书籍，就像非常擅长写中国历史的美国史学者史景迁先生，他的著作我看了大半，每每对他华丽的书写方式、如行云流水的历史缜密考证感到佩服。或许就是因为同为中华文化的传人，我们习惯性刻板的体会或理解所知所学，经常性地以陈见加诸在所有事物之上，我们以为我们的血统让我们更容易了解中华文化，我们以为我们彷佛天生的就更懂这些。

然而事实并不然，所有文化的形成都是时间推演、发展下的结果，而能够被称为文化二字，其实是靠更科学化与学术分析归纳研究所得来的成果。我更喜欢外国学者因为没有这一层血脉的自负，更虚心地试图勾绘出更完整的思绪与论证，反而带来更多元的思考与启发。

〝谁在看中国画〞这么一句，可以是各种语气的变化表现不同的语境，一方面表述了原作者在书中想要表达外国学者研究中国画作的局限性，以及那些身为中国人，我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与哲学疏理，但另一方面却以那种有点挑衅质疑的口吻，引起人们的好奇。但是英语书名《Chinese Painting and Its Audiences》说的却只是平铺直叙、更有空间地去表达：中国画及其观众。
书中第一章说到〝Chinese Painting〞在西方艺术研究领域第一次出现的契机与形式，西方人只能非常简单粗暴地把他们看到的像是中国形式的绘画称为〝Chinese Painting〞，但是当我们回到西洋艺术史的时候，几乎不分国界地域的，我们或多或少都能说出：印象派、文艺复兴、表现主义等显赫的字眼。作者细心研究散落在国外、台北故宫的中国画，试图梳理究竟当我们在阅读中国画时，我们阅读到了什么，或是我们该读出什么更深层的含意。

因为近来特别喜欢往苏州来，也一一将苏州的园林走一遍，还因为想更了解中国园林设计，我开始阅读园林研究大师陈从周教授的书籍，书中收录其对于园林的研究翻写手稿的《说园》甚是精彩，他提到园林以白墙作画、以当地植物、时令景别分隔以调整园林种植品种的论述，常常用〝四不像〞来批评某些园林修建时，不尊重古法的树木移种现象，我这次在苏州〝可园〞，就在其中一个园景里体会到了，常放在庭院里的小假山，种植的树木花草交错，往往要以背后白墙为布画，以和谐、寓意等方式种植构图，而可园中活生生地为了丰富绿植，强行地种植了一点都不协调的树木。

强行乱种植物破坏画面的可园一景。

我在雨中感叹我们时时刻刻强调中华文化的重要性，但其实我们对自己文化的理解却如此浅薄，一方面打着强大的复兴旗帜，另一方面却强行用自己的随性所致破坏了传承与必要的学术理解。

我的职业让我常常必须去思索所谓阅读点击率、标题的煽动性等议题，昨夜我焦虑的无法睡着，可能有人会笑我焦虑的理由：我竟是在思索与人沟通时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有些想讲的话哪些在文章中应该体现，哪些不应该，我虽不管自己是否走近了大批量的读者，但却也不得不有些〝是否有人阅读我的文章〞的压力。我的心灵极度自由，但另一方面也并不自由，但我终究能在阅读的世界得到解放与纾解。

买表和买书一样，我们终究是在购买与阅读作品中，得到了他人无法真的感同身受的情感链结，买书我并不去想价值，我只想在建构自己的学术研究与思维构成、知识累积中增加多一点什么；买表，我只想在自己戴上这些表的时候，知道它背后承载的历史、设计、文化以及更多，是让我共感且念念不忘的。世界再快，再多的人赶着我要更走向群众，以各种大众普遍愿意接受的形式去执行与分享，可我还走不快，甚至我想慢慢走，请你们都能耐心等我，如果你们还愿意倾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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